静默无情送潮归
素来喜欢决绝的女子。以前看《倚天屠龙记》的时候最喜欢赵敏,就是因为她为了自己所爱而抛弃荣华的决绝。亦喜欢卓文君的那一句“闻君有两意,故来相决绝”。杜十娘那一句掷地有声的“妾椟中有玉,恨郎眼内无珠,也是一种宛如泠然玉碎的决绝。决绝的女子,有着敢爱敢恨的毅然,有着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”的果敢。
蓦然想起《红楼梦》中的小惜春。她不也是一个演绎出决绝之美的女子吗?
曾经,她是绣户侯门的闺秀,每日足不出户,只与姐妹们一同嬉闹,笑语殷实。
曾经,她将画笔视为知心人,笔落惊风,千点墨下,她用隽永的图画记下了大观园的繁华盛世。
对她的第一次出场,雪芹先生用“形容尚小,身量不足”轻轻带过。这淡淡一笔在我心田上描下了她的形象,身材小巧玲珑,头发梳成可爱的式样,双手规规矩矩地背在身后,就像一个邻家小妹妹一样羞涩地站立着。
在刚看到这里时,是怎么也想不到,她最后的结局竟会是落发出家。
看过《红楼梦》的人一定会记得惜春作画一事,一定都为这位四姑娘的非凡画技而惊叹吧。但惜春更让读者们印象深刻的,应当是她在“抄检大观园”一事中表现出的冷酷绝情。
凤姐等人在惜春的丫鬟入画的箱子中,找出了一些男人的物品,而这些物品实际上只是贾珍赏赐给入画的哥哥的。在入画辩解后,一向以厉害著称的凤姐都说“这话若果真呢,也倒可恕”,而惜春却说坚持要将入画赶出去,还说“嫂子若饶他,我也不依”。她甚至要求凤姐当场把入画带走。要知道,入画是从小就伺候她的丫鬟,而从惜春的言语之间,竟然看不出丝毫主仆之情。她只希望不要将自己牵扯进这些是是非非之中,把其他人如何处置都和她毫不相干。
在后来与尤氏的对话中,惜春还说出了“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”,“有人背地里议论什么不堪的闲话,我若再去,连我也编派上了”这样的话。当时尤氏好不难堪,对惜春说:“可知你是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。”
看到这里,一定有很多人为入画鸣不平,谴责惜春的自私与冷酷。可是,作者的这一段描写极其客观,并未对惜春有任何责备之意。从惜春的第一次出场到抄检大观园,她已经逐渐又少不更事的小女孩成长为了一个有了佛家“了悟”的少女。她的孤僻冷漠,其实完全是环境的产物。是什么让这个年幼的少女过早地成熟了?是那个腐朽的家族。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大厦将倾,她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处境。身边的那些来来往往的人,终将各自奔往各自门,没有一个对她存有真情,没有一个会照顾她走到最后。她只能强迫自己迅速地成长,她的绝情与自私,其实只是一个弱小少女的自我保护。作者寄予她的,其实是一种深切的同情和哀叹。
与此同时,她也越加认识到,尘世之人所追求的,其实都一样滑稽。她不屑于追求荣华富贵,不愿意被滚滚红尘牵绊。她遗世独立,毅然地在世俗的激流之中抽身而退。
古来画者皆寂寞。我一直觉得,能够真正做到“胸中有沟壑”的人,需要有一种对于人世的超脱。惜春的画该是多么意境深远、深沉悲凉呢?可惜不得一见,着实感到遗憾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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